爱我,好不好 -- 【菩提文摘】 文:黄复彩

爱我,好不好——这是一种鸟儿的叫声。

几乎每天清晨,我都是在鸟儿的这种叫声中醒来。慵懒地躺在床上,静静地聆听这鸟儿所发出美妙的叫声,享受着清晨这份难得的和平与幽静。有一天,当我忽然明白这鸟儿叫声之后,我被这只多情的鸟儿感动了。

我打开窗户,从窗子里探出头来。我到底要看看,这是一只怎样的鸟。我看到它了,它就栖息在楼下的一棵香樟树上。那是一只比麻雀稍大,比八哥小的鸟,一绺白色的羽毛从头顶拉下来,一直拉到尾部,就像一条白色的披肩。我不是鸟类专家,对鸟儿缺乏基本的研究,因此,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鸟,期望有读者读到这篇文章时,能告诉我这鸟儿的学名是什么。

爱我,好不好——但有时候,它发出的是单音节:好不好!好不好!一连串的叠音,很急迫的样子。或者就是:爱我,爱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百无聊赖。只是我奇怪在它周围并没有其他的鸟儿,我不知道它要爱的鸟儿是在哪里,我寻不到它的踪影。于是,我宁可相信,这只鸟儿是向全世界发出求爱的信号,让全世界的人,不,全世界一切生灵都来爱它,爱一个小小的生命。

身居闹市,我们习惯了与喧嚣为伴。听觉世界充斥着汽车快速驶过马路时巨大的音浪声以及刺耳的喇叭声,几乎每天,附近的广场上都有商业活动,那些打扮时尚的男孩女孩手握麦克风,尖叫着最狂放的歌曲。我们的听觉已经麻木,竟至于做到“闻而未闻”,这也算一种功夫吧。然而,当鸟儿的叫声穿过清晨凛冽的空气,震荡着我的听觉神经时,忽然就感到,这个清晨真正是活色生香,风情万种。

没有人会否认鸟的叫声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大智度论》有“山谷旷野,多有迦陵频伽,出妙声音,若天若人”。迦陵频伽是印度神话中一种最美丽的鸟儿,它的叫声据说能够唤起人性中一切善良的习性。

我对一切飞翔之物有一种特别的爱恋,就像我所爱的土狗一样。很多时候,在我虚诞的梦境中,我会变成一只鸟儿,在恍惚的太空茫然神游——那多半是我睡得最踏实的觉。我并非一个严格的素食主义者,但在宴席上,但凡有飞翔动物的盘子,我决不碰它。就像我楼下的那只鸟儿,当它每天都在发出“爱我,好不好”的信号之后,我们实在没有理由去拒绝它,拒绝一只鸟儿。

其实,鸟儿的叫声有千种,有百样,但在每个人,每种情境中听来,都是不同的表达。幼时在山林中打柴时,因为吃不饱肚子,经常会听到一种“饿死不吃大麦糊”的鸟叫声。我吃过大麦糊,刺而燥的感觉,就像嘴里糊满了沙子。但是饿极了,那也是好的。因此,当那鸟倔强的叫声过后,隔着一座山头,会传来另一种鸟叫声:“哪里有?哪里有?”

人有人语,鸟有鸟声,这世界所有的声音,都发生在人不同的情境中,生动在人的情感世界中。

有一件事,我总是无法淡忘。皖老圆寂一周年的日子里,一只鸟儿进入我的书房。当时我正在上班,妹妹把这一情景用打电话告诉我时,我听出妹妹声音中的激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回到家中,看到那只披着黄色羽毛的鸟儿在我零乱的书桌上跳来跳去。见我进来,就一下子飞到我的肩上,又跳到我伸开的手掌中,用它的喙一下下地轻吻着我的掌心。妹妹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一年前,皖老舍报西去,却把长久的悲伤留给了我们。妻子和妹妹都相信,这只鸟儿是皖老的化身,老人家想念我们了,所以就在这特别的日子里前来看望我们。一开始我也被眼前的情景深深地感动着,但我很快知道那只鸟儿是怎么回事了,然而我并没有把事实说穿,我情愿让妻子和妹妹相信,那确实是一个化身佛,一只有灵性的鸟儿。生活中,幻想比现实重要。现实往往是冷酷的,而人却可以借助幻想的翅膀,进入一种超越现实,却比现实更温馨的世界。

鸟儿有鸟儿的生活,我们无法诠释鸟儿叫声以及鸟儿的行为中所表达的真正意蕴,但鸟儿却能唤起我们人性中最美好的潜能,“一切音,都是法音。”

那只鸟儿又在窗外叫起来:“爱我,好不好!”奇怪的是,有一只鸟儿在另一棵树上回应着:“太好了,太好了!”于是,这只鸟儿飞过去,飞到另一棵树上,只是,隔着树木,我看不见它们,看不见它们的嬉戏。我关上窗户,默默地祝福这对鸟儿,也祝福这个多难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