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洗心 -- 文：苗四海

结束了菩萨戒，带着欢喜心，依依不舍地背上行囊，告别四祖寺，再入红尘。今年的假期总算结束了，坐上去武汉的车，手捻念珠，闭目念佛。

初夏，车里很热。默默地念完108遍准提咒，起身，翻开头顶的旅行包，寻觅矿泉水。心突然狂跳起来。我看到，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斜依在另一个女孩子肩头，衣窄裾短，随着车行，一摇一摆。心中浮起一阵感慨，惊叹现在的女孩真开放，衣衫不整在公共场合招摇，一边戴上耳机，还默默地跟唱起了《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

齐豫唱的《心经》是那么的悲悯、清凉，如深山泉水。悠扬的歌声里，让心头的热恼一丝丝褪去。到武汉时，由于是五一后期，返程的旅客特别多，没有回河南的车。步行街头，灰青的暮色里，寻寻觅觅，思思量量，想住下来，次日再走，又怕耽误了归期。

从寺院里请来的书有几十本，把旅行包都要撑破了，沉重地压在背上，走走歇歇，满头都是汗水，好像成了柳宗元笔下的那只见到什么都要背上去的甲壳虫，最后压得寸步难行。好羡慕街头悠闲遛狗的年轻人，羡慕那些空着手，步履轻盈，衣裙飘飘，香气四溢的美丽女子。

走到另一个长途汽车站时，又一次失望了。立在街头，茫然无措。一位男士彬彬有礼地走来，问是否去河南，他能帮我上车。怀疑地盘问，细心地思量，终于被他牵上了出租车，提心吊胆地穿过长江大桥，走到偏僻的站满树木的里弄时，我的心缩紧了，默默地念着观音名号，旅行者上当受骗的种种报道，潮水般涌上心头，真的想下车独行了。

终于到了立交桥下，热闹的人流，使我恢复了信心。立交桥下，是一个破败的长途汽车站。上了去河南的车，满车是河南乡音，只见几个衣著褴褛的农民工模样的人，也显得特别亲切。

那男士蛮横地向我索要人民币200元，说是长途车票和出租车钱。我们原来说定，出租车钱是他掏的。他说：“如果没车的话，我掏出租车钱，现在我帮你找到了车，你应该付出租车钱！”

满车搭客无人搭腔，静默地看着我俩。顿时让我明白碰上了恶人了，孤身异乡，只好破财免灾。 男士一把抓过我手中的钱，心满意足地走了。周围的老乡，纷纷说我上当了。他们坐这辆车，才掏80元路费。

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心。武汉曾留给我的美好，一下子消失光了。只有默默地诵咒，安慰自己，没有被骗进黑窑，还能顺利离开已是不错了。

忽然想起了北京的禅友送别我时，语重心长地看着我说，到红尘中，要善护自心。须知，境无好丑，好丑起于心。一切逆境，都要把它当作还债，不起恶念。如果人骗我、打我，要一笑置之。因为我们的目的是要出离轮回，更因为修佛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是发愿为众生做老师，为众生做标杆的人，是立志要从欲海里拔出每一个被欲望缠缚的凡夫的人，不要和一般人一般见识。若起一般见识，就会退回凡夫的境界。

这位禅友很有智慧，常能说出你的内心事。初次见面，陌生的我们结伴去山间游览时，他一边指着路边的菩提树给我看，一边说如何调心、调身。病痛和内心的瑕疵，被他一说一个准，让人惊讶不已。

当时很响亮地答应了。我想，这么小儿科的道理，自己岂能不知道？谁知，一见时髦性感的女子，又被那财欲迷惑了心的汉子，搞了一搞，竟然在内心翻起了轩然大波。

躺在肮脏的卧铺上，翻开了净慧老和尚的《双峰禅话》，一段句子，忽然跳入眼帘。“如是等心，要令清净，常现眼前。一切诸缘，不能干乱，何以故？一切诸事，皆是如来一法身故。住是心中，诸结烦恼，自然除灭。”

好像看到了六祖慧能被嫉妒之火迷了眼睛的同门追杀，要夺回衣钵时，奔走在荒山的情景；看到了他在猎人队伍里，面对日日的残杀和肉食的人们，每次煮饭时，都采来一把野菜，洗净，放进锅中煮熟。当猎人们大口吃肉，邀请他同食时，他却坚持只吃肉边菜。在浑浊的欲望中，保持一个禅者的清净和庄严。

古代一位禅师，从方丈的位置上退休了。混迹妓院，酒馆。有人骂他不清净，不像高僧。他说，我自调心，关汝何事？这就是二祖。禅定甚深的他，就像金庸笔下那位到波浪里练剑，求得神乎其技的剑客杨过，主动到欲望海中，磨练自己的定力。

在四祖寺寮房，曾听到一位小禅师和别人聊天。他笑着说，他去南方参访时，有位禅师自称修得很好。他决定试试他。有一次，他调皮地从打坐的禅师头顶跨了过去。那位禅师脸色立即变了。小禅师说，看到他脸色一变，我就明白，这个人的修为还欠火候。

我在惊讶之余，也笑了。沉沉地陷入思索之海。

曾有弟子问四祖道信：何者是好禅师？ 四祖说：不为静乱所扰，即是好禅师。

忽然明白了一直困惑的问题。欲望滚滚的红尘，并不可怕，随着它走，它就是无底的烦恼洞窟，转过眼来，它就是帮助我们锻炼，磨洗这颗心的良好工具，是偿还和清除历劫来错误和罪障的良机，莲花的成长，最大的助手就是污泥。

只能呆在清净环境里的人，不算一个成功的修行者。只有像二祖、六祖那样，磨练到处处都能心定如水的人，才能彻底降伏烦恼，显露出被欲望遮蔽的内心的一段光明，犹如漫天甘霖，一雨犁天，尘嚣飞扬的世间，便处处清凉。

“……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

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

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默默地听着齐豫演唱的《心经》，车窗外各色景物一略而过。我想，一次次的生死，就像这一闪而过的景物。好与丑，对与错，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最要紧的是看定自己的心灵，心无挂碍，达到远离痛苦，究竟涅槃的自由清凉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