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 花 而 笑 --- 谢 清


一

一 个 学 禅 者 在 阅 读 六 祖 的 坛 经。

有 一 个 少 年 走 来 ， 问 曰 ： 「 据 说 你 懂 得 禅 ， 你 可 以 告 诉 我 禅 是 什 么 吗 ？ 」

「 我 在 看 书 。 」 学 禅 者 继 续 他 的 阅 读 。 少 年 茫 茫 然 的 走 掉 。

及 后 ， 有 一 人 行 近 学 禅 者 ： 「 你 正 在 学 禅 吗 ？ 」

「 我 想 走 了 。 」 说 毕 ， 他 立 起 身 来 ， 转 身 就 走 ， 留 下 那 个 愕 然 的 求 问 者 。

伫 立 在 一 旁 的 小 沙 弥 耳 通 ， 眼 见 学 禅 者 两 次 以 不 同 的 答 案 回 答 问 者 ， 甚 感 不 通 ， 急 步 跑 前 去 ， 急 急 的 问 ： 「 到 底 禅 是 什 么 ？ 」

适 时 ， 一 阵 风 来 ， 学 禅 者 深 深 呼 吸 ： 「好 凉 的 风 呵 ！ 你 有 没 有 感 到 它 呢 ？ 」 他 转 问 耳 通。

耳 通 急 急 应 道 ： 「 有 ！ 」

「 那 你 还 要 问 什 么 呢 ？ 」 说 完 ， 只 留 下 耳 通 一 人， 衣袂 翩 然 的 立 于 风 中 。

二

耳 通 闲 着 。 走 过 禅 堂 。 见 禅 堂 中 有 数 位 高 僧 正 在 打 坐 。 全 室 是 一 种 静 穆 ， 庄 严 。 耳 通 蹑 足 而 入 ， 深 深 地 被 数 位 长 者 的 仪 容 所 慑 服 。 他 没 有 见 过 释 迦 。 但 他 心 里 想 ： 「 他 们 定 和 释 迦 相 去 不 远 。 」 他 感 到 他 也 应 该 坐 下 来 好 静 思。 而 就 在 室 角 坐 下 ， 闭 目 趺 坐 。

千 思 纷 生 ， 万 念 频 起 。 他 逐 一 检 之 。 心 静 后 ， 他 空 洞 之 心 有 一 念 幽 幽 而 起 ， 且 迅 速 化 为 巨 魔 。 他 不 禁 栗 抖 ， 且 张 眼 ， 他 望 着 眼 前 趺 坐 的 高 僧 。 他 想 着 ： 「 佛 祖 再 三 强 调， 一 个 学 佛 者 最 忌 执 着 。 只 要 一 执 着， 佛 性 即 灭 。 耳 通 内 心 思 潮 汹 涌 ， 他 无 胆 向 他 的 长 者 提 出 他 的 问 题 ： 一 个 学 佛 者 应 该 （ 或 一 定 ） 要 剃 度 ？ 一 定 要 著 袈 裟 ？ 这 是 不 是 一 种 执 着 ？ 一 个 真 正 有 深 度 的 学 佛 者 ， 如 他 不 剃 度 及 著 袈 裟 ， 是 否 会 影 响 他 的 佛 性？ 他 不 断 的 盘 旋 于 这 些 问 题 之时 ， 汗 珠 就 一 颗 一 颗 结 在 额 前 。 他 摇 着 一 块 基 石 ， 他 感 到 基 石 上 所 传 来 的 压 力。 到 底 该 不 该 继 续 如 此 下 去 ？ 我 该 怎 么 办 ？

整 个 下 午 ， 全 寺 的 人 都 在 寻 找 耳 通 。 他 们 终 于 在 竹 林 中 找 着 他 。 他 们 看 见 他 躺 在 败 叶 上， 啃 咬 着 青 葱 的 竹 叶 ， 脸 仰 视 着 头 上 的 绿 竹， 满 脸 爬 着 泪 痕 。

三

耳 通 走 上 钟 楼 。 他 为 了 要 对 「 生 」 的 意 义 做 一 番 呕 心 的 冥 想 ， 才 选 择 了 寺 中 最 静 穆 的 角 落 。 他 不 愿 被 干 扰 、 他 需 要 一 个 无 声 的 世 界 。

钟 楼 的 光 线 不 很 明 亮 。 正 中 摆 着 一 具 高 龄 的 巨 钟， 击 棒 架 在 钟 旁 ， 窗 开 向 南 方 。 除 此 ， 钟 楼 就 无 其 他 之 摆 设 ！

耳 通 行 至 窗 旁 。 见 户 外 天 蓝 清 澈 ， 俯 首 见 寺 院 青 葱 的 林 园 ， 花 开 纷 纷 。 虽 然 无 声 ， 却 镶 着 生 命 的 跫 音。 他 顿 感 身 心 舒 畅 。 不 禁 深 深 吸 了 口 气 ， 一 阵 无名 的 喜 悦 涌 上 心 头 。 心 情 欢 愉 的 回 步 室 中 ， 在 北 角 坐 下 ， 盘 膝 。

无 意 抬 眼 ， 惊 见 一 只 幼 小 之 黄 蝶 憩 息 在 古 钟 上 。 蝶 翅 上 生 命 的 黄 映 在 蚀 刻 残 映 的 钟 面 。 他 感 到 一 种 无 言 的 冲 动 。 想 及 蝶 龄 ， 想 及 钟 龄。 生 命 的 存 在 意 义 是 什 么 。 蝶 蛮 写 意 的 歇 在 钟 上 ， 缓 缓 地 扇 摇 着 粉 黄 的 翅。 钟 似 沉 睡 的 老 汉 ， 静 默 地 反 刍 着 他 昔 日 辉 煌 的 历 史 。 耳 通 掉 入 一 种 境 地 。 那 是 一 种 属 于 这 个 钟 楼 的 世 界 。

他 毕 竟 和 古 钟 黄 蝶 交 谈 了 一 个 下 午 。

四

耳 通 细 啃 着 南 泉 斩 猫 的 故 事 ： 在 南 泉 所 住 的 庙 里， 东 西 两 堂 之 间 ， 发 生 了 有 关 猫 的 拥 有 权 的 争 执 。 于 是 南 泉 在 此 两 堂 相 争 的 僧 人 之 前， 提 起 那 只 猫 说 ： 「在 大 众 里 面， 如 有 谁 能 说 出 一 些 有 理 的 话， 我 就 把 这 猫 救 活 ， 不 然 就 要 把 这 猫 杀 了！」 于 是， 众 人 默 然， 竟 无 一 人 能 出 来 说 一 句 肯 定 的 话 。 南 泉 就 把 这 只 引 起 争 执 的 给 杀 了 。

耳 通 阅 完 ， 脑 海 中 不 断 被 禅 思 所 烦 。 他 心 目 中 引 出 一 个 首 要 问 题 ： 南 泉 这 么 做 是 否 犯 了 杀 生 ？ 万 物 皆 有 佛 性 。 这 只 猫 能 成 佛 ， 那 是 无 可 置 疑 的 。 但 南 泉 为 了 要 斩 断 两 堂 的 私 争 而 斩 猫 ， 对 南 泉 来 说 ， 是 否 当 时 的 他 心 中 只 考 虑 到 解 决 问 题 的 方 法 ， 而 没 有 考 虑 到 杀 生 的 问 题 ？ 若 是 有 ， 那 他 为 什 么 还 要 下 刀 斩 猫 ？ 耳 通 思 倦 ， 随 身 卧 下 ， 忽 感 臂 下 有 物 梗 塞 ， 抬 臂 观 之， 见 一 蚁 僵 毙 于 地 ， 想 是 被 自 己 卧 下 时 压 毙 吧 ？

忽 而 灵 心 一 明 。 他 感 到 他 似 乎 得 到 了 什 么。 死 蚁， 南 泉 的 猫 。 还 有 ， 杀 生 。

五

一 日 ， 耳 通 自 以 为 悟 通 了 禅 。 很 高 兴 的 去 找 他 的 禅 师 ， 以 示 他 的 通 悟 。 他 来 到 禅 师 的 房 中 ， 道 明 来 意。 禅 师 慢 条 斯 理 的 倒 茶 给 他 喝 。 他 一 边 喝 着 茶 ， 一 边 注 意 的 观 望 着 禅 师 ， 希 望 禅 师 能 赞 扬 他 一 两 句 ， 或 者 企 图 试 试 他 的 悟 境 。 但 禅 师 听 完 他 的 来 意 ， 一 拿 起 茶 壶 就 很 专 心 的 喝 着 他 的 茶 ， 把 耳 通 尽 丢 在 一 旁 ， 视 无 所 见 。

耳 通 苦 熬 了 一 阵。 实 在 忍 不 住 了， 开 口 问 禅 师。 「 你 到 底 悟 了 什 么 呢 ？ 」 禅 师 听 了 耳 通 的 话 后 反 问 道。 耳 通 欲 答 之 ， 但 觉 得 心 中 阻 塞 得 很 ， 遂 无 言 以 对。 「 看 来 我 什 么 都 没 悟 到 ！ 」 他 自 言 自 语 。 「 你 要 悟 些 什 么 呢 ？ 」 禅 师 反 问 。 他 又 为 之 语 塞 。 「 喝 茶 吧。 」 禅 师 一 再 举 杯 慢 饮 。 耳 通 灌 了 口 茶 ， 毫 无 兴 致 的 向 禅 师 至 谢 及 辞 别 ， 转 身 走 离 禅 室 。 「 耳 通 ！ 」 刚 举 步 欲 踏 出 门 栏 ， 禅 师 忽 自 身 叫 来 。 「 嘿 ！ 」 他 连 忙 答 道。 「 耳 通 ！ 」 禅 师 再 叫 。 「 什 么 事 ？ 」 耳 通 转 回 望 他。 「你 还 说 你 不 知 道 禅 ？ 」 禅 师 劈 头 一 句 问 语。 耳 通 不 解 的 望 着 他 。 「 你 真 是 笨 驴 ！ 」 说 完 禅 师 照 头 扫 了 他 一 记 耳 光 。 「 哟 ！ 」 耳 通 掩 着 头 狂 奔
而 出。! !

最 终 他 走 回 厨 室 去 ， 一 心 一 意 在 做 他 的 炊 事 ， 饥 了 就 食 ， 疲 了 则 睡 。 禅 师 的 一 记 耳 光 ， 毕 竟 掴 痛 了 他 的 脸 庞 。

竹 影 扫 阶 尘 不 动 ， 月 穿 潭 底 水 无 痕 。